Luis Nuo on the m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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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无法回到过去,正如他已死在少年

文/路易斯诺

Childhood is measured out by sounds and smells and sights, before the dark hour of reason grows.
——John Betjeman  

        之前在网上看过一段话,“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在高一的课堂上睡着了,现在经历的所有其实只是一场梦。阳光照得你的脸皱成一团。你告诉同桌,说做了个好长的梦,同桌骂你白痴,让你好好听课。你发现现世静好,岁月安稳。一切都还充满希望。” 

        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携带着浓烈的怀旧情结。从古诗文里很容易找到一些怀念故人的,追忆往事的,回想从前的情感。而这种情感一直影响中国人至今。从中国的电影走向来看,很多电视都在讲述发生在过去的故事。“当下”体现得并不那么明显。相对来说,中国的科幻电影和想象未来的电影非常稀少,有的像《未来警察》一类的电影也非常糟糕。因为在我们的情感体系里,过去大于未来。而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经常谈论的话题也离不开“过去”。尤其是在一些同学聚会上,那些说过的往事一遍又一遍的提及。虽然我并不表示绝对是这样的。(这时我突然看到我的文章开头两个字是“之前”,同样印证了这一观点。)

        九月的时候在上海双年展,我和一位德国作家讨论了时间前后的问题。他说,在他们的文化当中,未来是比过去重要的,他们会花很多的时间去考虑未来,明天要做什么,如何在之后的时间里把某件事情做得更好。和我们的怀旧情结截然相反。但这也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那些欧美的科幻电影能制造出魔幻般的效果,让很多观众信以为真。最典型的例子是《2012》。全世界都被这个无聊的属于未来的电影搞的鸡犬不宁。

        我也告诉他,我们的这种怀旧情结其实跟人类的思维模式有很紧密的关系。因为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不断的记录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包括感觉,气味,声音,形状,颜色,事物,名字,等等。有的时候我们的“不记得”其实只是那段经历深沉在潜意识中,暂时没有被唤醒。依据过往记录的频繁程度和重要程度,浮上意识层面的记忆也有相应的选择。比如,我们每天能看到的事物,桌子,水杯,这些东西正是有你的记忆在提醒你,你曾经见过这个东西,在某个地方得知这是什么,才会完整生成一个“桌子”概念。这样说来,我们都活在自己的过去的影子里。这些经验档案让我们无数次的回溯到最初。

        所以,无论扯到什么话题,我们都会提及到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

        普鲁斯特说,唯一真实的乐园是已失去的乐园。每个人的童年都是那么纯真。我并不觉得我的童年好玩,但却是最innocent的时候。那个时候什么都还不懂,也不会去想很多复杂的事,即使见到陌生人也可以笑嘻嘻的邀请他去家里吃香蕉。(这是发生在我三岁多的事情,是父亲转述的。西方的一些观点称,人类在四岁之前是没有记忆的,因为大脑的记忆系统还没有发育完整。但我并不赞成这个论点,即使他有科学依据。但另一方面也说明,我们的记忆会出现偏差,因为有些事情是听别人讲述的,再加以我们的想象得以变成完整的画面,久而久之我们就相信了那就是发生。)或者小学时期,坐公交车上学看到穿高中校服的同学,当时就很好奇自己十八岁的样子。好不容易熬到十八岁,生日伴随高三的期中考试来到。父母都有事外出,晚饭时自己到肯德基点了蛋塔当做蛋糕为自己庆祝。夜晚躺在床上的时候,想到以前自己的天真幻想,忍不住吐槽自己。看吧,这就是你期盼了很久的十八岁,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看到那段假设现在都是梦的话之后,才突然意识到,我们似乎再也回不去那些纯真美好的时代了。我忽然感到无比失落,我是多么想回到高中课堂里,躲在一堆书本后看小说,或者睡觉。有的时候跟同桌说话。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当你想到你将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教室里坐着听老师讲课,那些时间已经被用完的时候,相信你也会有失落之感。

        阿多尼斯曾写过这样一段话:自从你认识了自己的路,你真正的失落便开始了:你把双肩交付给谁,交付给哪一块空间?你把脸朝向何方?你的太阳又是什么?这种失落感,不会因为空气向你张开了双臂、青草同你娓娓而谈而减轻。”(阿多尼斯《门后的童年》)

        我上学的时候,不断有比我年长的朋友告诉我,一定要珍惜学校的岁月,因为无可比拟的美好都会在你身边。而当时心想的只是,我要早日离开这个地方,去更远的地方,不要每天早起痛苦的去学校,面对一叠各种学科的试卷。我们都经历了年少轻狂的时候。直到步入社会之后,才慢慢的发觉世间原本比二次函数更为复杂。

        后来就成了劝诫更年轻的朋友,好好珍惜在学校的日子的角色。大多数还是遭受到跟我之前一样的不屑与对未来的期许。我也不愿打破天真的幻想。毕竟那是“真实的乐园”的一部分。

        赫尔曼·黑塞的小说《在轮下》就讲述了一个青少年的故事。汉斯·吉本拉特本是个无忧无虑的男孩,每天在河边散步游泳钓鱼。但因为家人要求他参加“邦试”而放弃了本该有的单纯生活。他开始怀念以前那些日子。之后通过“邦试”,汉斯到了神学院(相当于我们现在的重点高中)。但是汉斯的心思已经离学校和学习越来越远。好朋友海尔纳被老师认定为影响汉斯学习的人,被阻止与汉斯来往。汉斯患上了精神衰弱而不得不放弃学业,回到故乡做一名钳工。汉斯觉得自己的美好已经完全失去,再也回不到简单的时间里,做些愉快的事,跟玩伴一起游玩,于是跳入河中,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作者赫尔曼·黑塞的成长环境中的忧郁,造就了他日后能够细致描写童年时光和孩童真挚情感的笔触。他永远像个未长大的孩子一样,不管不顾自己的年龄飞速上长,也要把那些逝去的少年时光记录下来。

        在文中有很多处描写到青少年时期那些美好的时光。汉斯假期里肆意的到外面玩耍,用树枝做成鱼竿钓鱼。或者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惆怅。即使在神学院老师的严格管制下,汉斯和他的好朋友海尔纳也做出了很多出格的事情。懵懂时期对情感的黑暗探索。都是作者的回忆,以及作者笔下的人物的回忆。

        特别提出的是,在进入神学院之后,汉斯最好的朋友海尔纳,是跟汉斯完全不同的人。在汉斯循规蹈矩的跟随老师的要求时,海尔纳桀骜不驯的幻想着自己的诗。汉斯从不理解到慢慢发现海尔纳的生活那么美妙,他内心的挣扎把他带向了更痛苦的深渊。所以当海尔纳从他的生活中消失的时候,他才会突然承受不住。

        黑塞在创造这部小说的两个主人公时,隐隐的添加了自己的经历,并且把自己幻想中的自己融合到角色上。而两个性格迥异的孩童,也被巧妙的连结在一起。结尾“体制内”好学生汉斯的自杀,也表达出一个时代的终结。幻想中的自己继续存活。

        对汉斯自杀的一段描写,在书的结尾,“就在这同时,收到这样威胁的汉斯却凉凉的、宁静的躺在黑黝黝的喝水里,慢慢的沿着山谷顺流而下。他已经摆脱了恶心,羞愧和痛苦。寒冷的淡蓝色的秋夜俯视着他那在黑暗中漂流而去的瘦弱身体。”这是令人绝望的语句。这里的“恶心”在存在主义大师萨特的《恶心》(又译《厌恶》)中有相似的意味,即这种恶心来自于生活中的存在与否。萨特以日记体形式写成《恶心》。在这个非常日常化甚至偏向于无聊的记述中,深刻的体现出主人公罗冈丹感受到的生活中的孤独和与这个世界的隔阂。因为他在这种极为静止客观的角度看到了自己与世界的相互独立的关联。

        当汉斯意识到自己失去了美好的事物,迎接他的是无聊而单调的失落,沮丧,恶心,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另一个作品里,这样的美好也被抹杀,甚至比汉斯的孤独更为残酷。

        《穿条纹睡衣的男孩》是由爱尔兰新锐作家约翰·伯恩2006年出版的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反应了二战时候纳粹集中营消灭犹太人的无情与兽性。导演是马克·赫尔曼。

        故事讲述的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柏林。电影的一开始,男孩布鲁诺和他的伙伴们在放学之后一起奔跑着回家。他们双手张开,模仿天空中的飞机从街道的一边滑向另一边。充满童趣和希望的画面。然而由于父亲被派遣到郊区看管犹太人以及消灭他们,布鲁诺不得不告别他的小伙伴们。那些美好的时光突然被截断。他在新的地方既无聊又悲伤。

        后来他在“所有人都穿着条纹睡衣”的“农场”外找到了一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的男孩。他们隔着电网围墙变成了好朋友。他是布鲁诺在新家的唯一一个朋友。影片虽然偏客观角度,但充分的体现了布鲁诺以自己十岁的思想看到的外界。

        影片最后,布鲁诺挖了一个地道,进入电网围墙里,和他的伙伴拥抱。然后两人一起去寻找男孩的父亲。不料赶上纳粹消灭新的一批人。两个小孩牵着手,挤在大堆人群中,进入了毒气蒸气室。布鲁诺的父母发现他的踪迹是,他已经离开了这个糟糕的世界。

        作品从孩童天真无邪的角度来批判战争的残酷和纳粹人性泯灭的行为,最后布鲁诺和男孩在毒气房里牵着手,也从一个角度映射了和平的美好。

        布鲁诺只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在他的世界里,他只是想要找寻一些美好快乐的东西。能找几个同龄的玩伴,消解心中的孤独。而现实世界总是不经意的把我们带上一条无法穿越的道路。蓦然回望时,发现一切竟已消逝,不留任何退路。

        相比《在轮下》的汉斯·吉本拉特,布鲁诺的命运似乎更加仓促。他还来不及体验慢慢成熟的感觉,懵懂的爱情,叛逆的思想,不顾一切逃向远方的愿望。这些都还没发生在他的身上。他只是知道自己失去了他的伙伴们。他开始怀念有他们陪伴在身边的日子。就已来不及,悄然离世。

        但两部作品都写到了我们的某些相同的地方。我记得电影《阿司匹林》里有句台词,说,“有人说,回忆是一个人变老的标志。可现在连八零后的人都在回忆。所以我说,回忆不是一个人变老的标志,反复回忆才是。”我提出这段话是想说,回忆或者对于过去或失去事物的惋惜并无关老幼,如两个作品体现的,他们都还年轻,但也已经回不到过去,也为此感到无奈。

        文章的引言出自电影的最开始部分。那段话的意思是,在黑暗的理性生长(到来)之前,童年是以声音、气味、视觉来记录的。

        由于谈论到消失的过去,我越来越觉得失落。文章的论调也走向消极。我们无法回到过去,正如他已死在少年。但至少,我们可以试图留住一些纯真(innocence),用最原始最本能的方式来对抗这个荒诞残酷的现实世界。

        所有的孩子飞向天空。世界就明亮起来了。


(本文刊登于《独立青年》电子杂志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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